謇斋琐缀录 明 尹直
●謇齋瑣綴錄五
錦衣衞掌衞事都指揮僉事臣袁彬謹題:為纂修事,成化元年七月二十一日該太保、會昌侯孫繼宗等題:英宗皇帝車駕北征,往還事蹟,有錦衣衞都指揮僉事袁彬一向隨侍,必能詳知,合無令其開寫具題。」奉聖旨:「是,欽此。」欽遵。本月二十二日,臣將事蹟錄寫,欲送該舘,未敢擅便,具題。奉聖旨:「是錄寫完了,還封進,欽此。」欽遵。今將事蹟幵坐,謹題請旨。
計開:正統十四年八月十五日,臣在土木為回回賽伏剌所虜。十六日,皇上在雷家站高岡地上坐, (「皇上在雷家站高岡地上坐」,原缺「皇上在雷家」五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眾撻子圍著是。臣遠觀認的是我英宗皇帝。臣叩頭哭,上問:「你是甚麼人?」臣說是校尉,當奉聖旨:「你不要說是校尉,只說是原在家跟隨的指揮。」又問:「你會寫字不會?」臣說:「會寫。」就令在左右隨侍答應。本日奉聖旨討珍珠六顆、九龍蟒龍段疋、 (「九龍蟒龍段疋」,原作「九龍段子蟒龍」,據明英宗實錄正統十四年八月癸亥條改。) 金二百兩、銀四百兩賞也先,著臣寫書與千戶梁貴回京奏討。
十七日,隨到宣府西城角答話,城上放短鎗,不得近。又轉到南門,有聖旨宣楊洪、范廣、朱謙、羅亨信,著開門接我城上去。城上人回說:「今日晚,不敢開門。這城池軍馬是爺爺的。楊洪也出去了,不在城裏。」星月上時,隨上渡宣府河,臣下水控馬,渡訖。至二更时,大雷雨,就陣上震死也先所騎青白騸馬。雨止,上令臣出帳房外窺視,但見赤光罩定御帳,隨即奏知。先是,虜眾累謀欲害上,數見瑞應,謀遂沮。明日,也先就來帳房前叩頭致敬。
十八日,聖旨差喜寧回京奏討賞賜。十九日早。也先令伯顏帖木得知院來進熟肉、鋪蓋、皮襖。
二十日,到大同東塘坡。上聖旨著寫書,差力士張林到大同城裏,有總兵官劉安、都督郭登、都御史沈固,將張林付斷事司審問來歷。是晚,就差人出來答話。
二十一日早,過西門答話。上又令忠勇伯到城下,城中不信。著臣自騎馬到城下,跪說:「我是寫字的校尉,見有駕牌為照。我原籍是江西人,這裏委的是。皇帝在土木時,軍馬盡被也先殺散了,下吊橋放我進去。」臣入城見劉安、郭登、沈固、霍瑄,眾官計議良久,留臣在城,劉安出城見上,慟哭。上問:「城裏有會說話的通事,著一人出來。」劉安說:「有通事指揮李讓。」奉聖旨:「便著他出來。」劉安入城方遣臣出。臣見上,又令臣入城取李指揮。李指揮說:「我女兒許與大同王對親,如今不與他,我若出去,他定殺了我。」臣扯住繫腰說:「皇帝在門外,你如何不去?」劉安又言:「我在上前說過了,你便去。」遂同李指揮出見上。得知院等言說:「我太師也先曾說,我有甚麼本事征伐南朝?只是天著我和皇帝一會。」李指揮說:「官人,你這說話有天理。」得知院等到城下,令臣於上前索羊酒賞賜。 (「令臣於上前索羊酒賞賜」,「令」原作「合」,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是日,劉安等同大小官員出城朝見及進羊酒等物。上問大同有多少錢糧,劉安說有十四萬兩銀子。當令臣取銀一萬兩,以五千兩賞也先,五千兩賞得知院等三人。虜又索眾軍馬賞賜,上令臣再入城取銀五千兩,散與眾達子。
二十二日,臣傳奉聖旨:討武進伯朱冕、西寧侯宋瑛、內官郭敬的家財及三人的蟒龍衣服、酒器,盡都拿來賞與也先。城內眾指揮、千、百戶輳衣服、綵段來賞與也先,大小頭目又著擺筵席營侍他。
至晚,離城西二十里駐蹕。有夜不收楊總旗來與臣說,今夜有五箇夜不收來密請爺爺石佛寺去,待他尋不見時,便乘間入城去。臣備奏知, (「臣備奏知」,「備」原作「脩」,據借月山房彙鈔本北征事蹟改。) 上曰:「此危事,使不得。先在土木時不曾死,我命在天,若萬一不虞,如何好?」遂不用其計。
二十三日,也先等說,我每到猫兒莊外會議,擬送皇帝南歸。是日晚,到水盡頭,指揮盛廣等送至銀三千兩。二十四日,送衣服。二十六日,送綵段、羊、酒、蜜食。二十九日,到黑河。三十日,到八寶山。
九月十六日,季鐸齋齎奉聖母皇太后寄來貂裘、胡帽、衣服等件到營,見上說:「初六日,郕王已即皇帝位。」又說:「文武百官,奉皇子三人中年長者一人為東宮。」皇上令臣寫書三封,一禪位於郕王,一問安於太后,一致意於百官,絕也先地闢之心,動景皇天倫之念。上看之,甚喜,當時祝天。 (「當時祝天」,「天」原作「大」,誤。)
本月十七日,到斷頭山,住五日。也先每日進諸般熟野味。二十一日,又往北行二日。也先會議,復往南行一日。也先號令,選廝殺馬匹,五更時分起營,至暮駐札。
二十八日,到大同。上至北門下,郭登等朝服在月門裏設交床一把,伺候叩頭。上不肯下馬,郭登潛令人伏城上,欲放下月城閘板,虜覺之,就擁上出門。也先到大同東門,邀城中頭目出見,城中不從,惟進羊酒諸物。上親說與城上官軍:「這廝每說謊, (「這廝每說謊」,「說」原作「既」,據借月山房彙鈔本北征事蹟改。) 不肯送我。你每守祖宗的城池,操練軍馬,不可怠慢。」
十月初一日,至聚樂店, (「至聚樂店」,「聚」原作「眾」,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內官喜寧說:「如今送爺爺從居庸關進去。」初三日,至陽和,討了牛、羊、酒。初四日,到紫荊關北空地駐札。有通事都指揮岳謙與臣說,喜寧會說達達話,說他前領哨馬進紫荊關,去搶北京。臣思喜寧頗知中國虛實,今為虜用,恐其乘虛入關,當以岳謙所說奏聞,上曰:「只憑著天理去。」初五日,喜寧領前哨進紫荊關北口。初九日,喜寧等燒毀紫荊關,殺都御史孫祥。初十日,過易州,至良鄉縣,本縣里老人等進茶食、果品、羊、酒。十一日,到蘆溝橋,有果園署官以果品來進。
上又令臣寫書三封,奉聖母皇太后及御弟皇帝暨文武羣臣,通報虜情,固守社稷,當差岳謙同那哈出到彰義門答話。岳謙為官軍殺了,那哈出奔走回營,與也先說:「他南朝人也不認得,殺了岳謙。」也先聽得,當令達子擺一字陣,直至西直門。上御德勝門外空房內。十二日,臣送上登土城答話,有王復、趙榮來進羊、酒。得知院等說:「怎麼没大頭目來接,著你小官人出來?」十五日,上令臣與得知院說:「哈銘會說達子話,就帶回去,不要放他入城。」又宣喜寧,三次不至。是日,回至良鄉。十六日,到易州。十七日,出紫荊關,連日雨雪,上下艱難。十八日,到渾河。十九日,到蔚州。二十一日,到順聖川駐札。二十三日,往陽和、後口,到猫兒莊。二十四日,北行。
十一月十六日,到老營,得知院妻宰羊迎上,遞盃。十七日,宰馬做筵席,在蘇武廟駐札,凡四十日。時天寒甚,臣得宿寢傍,每至中夜,令臣伏臥內,以兩脇溫上足。上時出帳房,仰視天象,或示臣曰:「天意有在,我終當歸耳。」也先每二日進羊一隻,七日進牛一隻,五日、七日、十日做筵席一次,逐日進牛乳、馬乳。又進窩兒帳房一頂,差達婦管起管下。上在行營,或坐暖車,或乘馬途中,達子達婦遇見,皆於馬上叩頭,隨路進野味并奶子。也先每宰馬設宴,先奉上酒,就自彈虎撥思兒唱曲,眾達子齊聲和之。得知院、大同王、賽罕王跪奉上酒。
至十二月初二、三,在老營起往來駐札。也先并達子每夜見上所御帳房上火起,隱隱若黃龍交騰其上。也先欲以妹進,上竟卻之。初六日,喜寧與也先議請上往高橋兒、寧夏去,臣說:「如今天氣冷凍,爺爺如何去得?」遂不成行。喜寧與也先說:「都是校尉袁彬撥置阻住。」將臣賺去蘆葦地內,綑了欲開剝。忠勇伯密令人走報上,令哈銘與也先說饒臣死,方解皮條放了。也先等領達賊四數搶擄,至月盡回營,日期不等。上累令臣寫書,差人回京與御弟皇帝并文武羣臣,以祖宗社稷為重,好生操練軍馬,謹守城池,不要顧我。
景泰元年正月初一日,上自將白紙寫表,宰羊一隻,祝告天地,行十六拜禮。至二月初一日,也先請上至其帳,奉酒彈唱,也先三妻皆出,叩頭,獻鐵腳皮。
四月二十二日,上以久無使臣往來,喜寧又潛懷二意,數教也先擾邊,於是令臣寫分豁本,差人回京,若為喜寧申理者。又令臣至也先處說:「爺爺有旨,要差總旗高、太監喜寧、達子那哈出回京。」也先依聽。又密書喜寧謀叛情跡,函於木中,內繫高腿上,令至宣府與總兵等官以計擒之。及至野狐嶺,高與喜寧飯於城下,密約城上至進湯時即發短鎗。少頃,短鎗發,達眾走散,高抱喜寧滾下濠中,遂擒入城。那哈出走,回營見上說:「喜寧在野孤嶺被高抱住滾下濠裏,挷入城內去了。」上大喜,說:「使兩下裏動干戈,害人民,都是這廝。如今拏了他,邊上方得寧靜,我南歸也可望了。」五月內,李實、羅琦、馬顯齎賞來與也先, (「李實羅琦馬顯齎賞來與也先」,「馬顯」原作「馬頭」,據明朱當國朝典故本改。) 見上,本月內回京。
七月初三日,哈銘來說,也先會議送爺爺回朝,要京裏著頭目來接。就差哈銘詣京奏報。二十七日,哈銘同楊善至龍門地方接見。
八月初二日,也先、得知院等進馬匹、貂鼠、銀鼠皮張,也先、得知院等及其妻妾俱送上。行約半日程,也先下馬,叩頭,跪著解所帶弓箭、撒袋、戰裙以進,與眾達子羅拜伏地,慟哭辭云。惟得知院領部下人馬直送至野狐嶺,又進馬匹,齊叩頭拜別。到宣府右衞城外官廳住一夜,宣府都督朱謙同男朱永帶領人馬到右衛接見,上到宣府城外搭殿住二日。十三日,就著朱謙設宴,討綵段、衣服等件賞達子那哈出等。又有商輅、王謙、許彬接到。朝見畢後,上令臣宣許彬等到,上說:「為我家祖宗社稷,著恁官人每多費心憂。念我如今幸得回還,到京時情願退居間處,你便寫書與御弟皇帝知道。」十四日,到雙泉鋪,已夜。其夜上打點衣服,以舊所服白綾中衣一件及也先所獻戰裙賜臣。
十五日,至京,入南宮。十六日早,臣朝見。二十五日,蒙陞臣試百戶。
天順元年正月十七日,上復位。十九日,陞臣指揮僉事。二十五日,欽賜第一所於澄清坊,舊北向,上令內官監改造面陽,本衙役夫千人。 (「本衙役夫千人」,「衙」,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作「衛」。) 又賜銀三百兩,綵段六表裏。三月內,臣娶妻,上命國舅孫顯宗主親及賜金三十兩、 (「上命國舅孫顯宗主親及賜金三十兩、銀二百兩,綵幣八表裏」,「主親」原作「生親」,據借月山房彙鈔本北征事蹟改。) 銀二百兩、綵幣八表裏。天順二年二月內,臣生子,賞金二十兩、銀一百兩、綵幣六表裏。又陸續賜大紅織金紵絲蟒龍,并各色織金胸背衣服、綉春刀、磁器等物。
右題本臣在史舘時已備載諸實錄,頗加損益潤色之。及此,又蒙袁錦衣出示,乃復具錄垂後,于以昭我英皇之神功聖德,感化醜虜。而袁錦衣之攄忠效勞,始終遭際,皆曠古所未有,信乎!天意之有在,而非人力所可及也。 (「皆曠古」三字以下「所未有信乎天意之有在而非人力」十四字原無,據明朱當國朝典故本補。) 臣直謹識。
成化乙未夏五月十九日早,禮部面奉手敕:「朕皇子年已六歲,未有名,恁禮部會同翰林院具擬來聞。」明日,閣下議「福楷棨榘」四字以進,皆不用。復諭再擬,乃定今睿名。
初,皇妣紀氏得幸有娠,萬貴妃既覺,恚而苦楚之。上令托病出之安樂堂,以痞報,而屬門官照管。既誕皇子,密令內侍近臣謹護視之。及悼恭薨後,內庭漸傳西宮有一皇子。
歲甲午春,直偶與彭先生談及,且請乘間言之,或賜名付玉牒,或訪其外家略加表異,使外庭曉然知之,不然,他日何以信服於天下也?公唯唯。至冬,又談及之,公答曰:「近嘗托黃賜太監具達,至云漢高外婦之子,且朝取入官。今實金枝玉葉,何嫌而諱?」上乃諭黃賜:「汝上覆先生,是有一子在西,當俟再打聽。」直歸,竊欲達白,請睿名以示外庭。稿具,復慮萬一允請,因而見忌, (「因而見忌」,「因」原作「囚」,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致有疏虞,則咎何辭?老氏福首禍先,斯所當鑒。且度皇子日長,中外已籍籍,當必有發之者,奚俟予言?遂已。
至是,太監張敏厚結貴妃主宮太監段英,乘間說之,貴妃驚云:「何獨不令我知?」遂具服進賀,厚賜紀氏母子,擇吉日請入宮。次日,下敕定名,徙紀氏處西內永壽宮,禮數視貴妃。中外臣僚喜懼交拜,而張敏者以為己功,皆受厚賞。敏因監督操練, (「敏因監督操練」,「因」原作「固」,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示欲立意於諸總兵,又令內史郭鏞致手簡,托序班嚴冠英來諭意於予,予即具請立奏稿呈商先生, (「予即具請立奏稿呈商先生」,「具」原作「其」,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商止予勿進。遂會禮、吏二部,議定具奏,僉文武各衙門堂上及學士官名,而以英國公為首。六月七日早,本進,即命司禮七太監宣四閣老至中左門擬旨。少頃,七太監同持本出奉天門,集百官,以本授英國曰:「聖斷實御筆親批,云:『覽奏見悉卿等忠愛,但儲貳事重,姑俟皇子年齡稍長行之。』」明旦,復宣四閣老至文華殿,諭之曰:「皇子頗會讀書,待他進些學,且遲遲。」商閣老獨對數語,請謹保護。至於眾意欲請皇子母子同處別宮,庶脫虎口,則未敢云,蓋恐相激。
時紀妃有病,命黃賜、張敏將院使方賢、治中吳衡往治。萬貴妃請以黃袍賜之,俾得生見。次日,病少間,自是不復令人診視。至六月二十八日,卒。是日,天色皆赤,以時享致齋。七月朔,始發喪,追封淑妃。初三日,皇子千秋,乃自初四日起輟朝三日。一時城中傳言病卒之故,紛紜不一,蓋不能無疑。
今上嗣位,冠英請予以郭鏞之簡自陳推贊之功,冀己亦預傳道之賞。予曰:「天命素定,予何功之有?漢丙吉擁護皇曾孫,何嘗自言?」冠英曰:「先生古人心矣。」
成化庚寅春,甘露降于郊壇松柏。時上親郊,御齋宮,取以賜百官。予時署翰林院事,進甘露頌,蓋彭純道所命。然是瑞實兆今上之在娠。至秋,孟朏,乃誕。自古聖帝明王之降生不偶,蓋必有禎祥兆於先,而非人所預知也。况今上實太平天子,天意固有在矣。
成化丙申秋,一妄男子名侯得權,本山西僧,行年二十餘,蹤跡詭異,人物俊秀,無鬚,類小宦竪, (「類小宦竪」,「類」原作「」,據明朱當國朝典故本改。) 嘗旅游陝西,狎遇一道士,妄傳讖語,遂畜髮,改名李子龍。會有相者附會,所至誑惑,意本求食。
迤入京,夤緣潛住於少監韋含外宅。 (「夤緣潛住於少監韋含外宅」,「住」原作「主」,據明朱當國朝典故本改。) 從者謂此人不凡,含尊敬之。引雜宦竪入內,或登萬歲山上殿中,憩息御床上,而莫之禁。久而,執蓋司扇諸宦侍不得志者, (「執葢司扇諸宦侍不得志者」,「侍」原作「保」,據明朱當國朝典故本改。) 皆佯禮為佛,叩頭旁坐,頗有非分之冀。含妻以義子之女處以正寢。鄰有識者竊議,從來中貴不敬外人,何獨過禮此人?嗾刺事旗校日伺察之。 (「嗾刺事旗校日伺察之」,「刺」原作「賴」,據明朱當國朝典故本改。) 旗校竄一二人其中,亦以投禮為名,漸聞約束,以八月二十五日當往真定府舉事。即白於太監黃賜,賜遂請搜捕,果獲其所造黃絹袍、翼善冠等器。
含被逮至錦衣獄,遽殞絕,或疑黨類鴆之以滅口。其執蓋司扇諸宦侍見含死,皆不輸情。惟子龍甘心就死, (「惟子龍甘心就死」,原無「惟」字,據明朱當國朝典故本補。) 自謂享用過分,備述所歷內外,皆人所不能到。都憲李賓、王越等恐有所污衊,呵止之。節略招詞,具揭帖,與賜斟酌數四乃進。賜亦懼禍,處決子龍等俱如律,而諸宦侍止發南京充凈軍而已。予時佐禮部,得其詳於御史郭瑞,蓋當推斷者云。
楊文貞公,初以明經徵入翰林任編纂。 (「初以明經徵入翰林任編纂」,「徵」原已不清,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未幾,有旨:諸編纂悉送吏部試文章,考第高下而官之。尚書張紞讀文貞策喜曰: (「尚書張紞讀文貞策喜曰」,「紞」原作「紘」,據明代史籍彙刊明藍格抄本改。) 「明達時務,有用之才,不但文詞之工也。」以為第一,奏授親王府審理。文貞由是著名,後果大用,知人之鑑,張公有焉。
正統中,都御史陳智,性剛而躁。嘗坐堂,偶有蠅拂其面,即怒叱從者拿, (「即怒叱從者拿」,「怒」原作「恕」,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從者紛然東奔西突,為逐捕之狀。少頃,俟其怒解,稟問拿何人?乃叱之曰:「是蠅。」有相知者以寬緩為勸, (「有相知者以寬緩為勸」,「為勸」原作「高勤」,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即置一木簡,書「戒暴怒」三字于上,置諸左右,以自警。及至有觸忤者,輒舉木簡撻之。一日,與掌順天府事工部侍郎李庸在朝議事不合,相忿詬,朝廷遂兩罷之。
劉主靜先生一日過吏部前,見鬻書者陳設羣籍,中有崔氏春秋,意謂常見呂氏春秋,不知崔氏亦有春秋。到家,即以數文錢急令隸人往易以來,展觀,乃是西廂記,因笑而斥之。士林傳以為笑,曰:「劉先生真一酸儒。」予以自嘆:「吾酸亦然。」蓋平生不喜此,故未嘗見。然丘仲深乃能撰五倫全備,則其學識博涉,非予可及,於是亦可知也。
宣德、正統中,豫章胡頤菴先生與永嘉黃文簡公皆退居林下,老成舊德,東西相望。凡部使上司,達官顯宦莅其境,必禮謁於其廬,尊讓愈加。蓋三楊當國,克敦故舊之誼,故二公家居,得遂燕申之尊,風誼誠可尚也,後世固有同官相軋忌, (「後世固有同官相軋忌」,「軋」原作「軌」,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既去相違絕,而淺中弱植之徒,又從而觀望捃摭以資進取而不耻者不少,皆諸公之罪人。士習日漓,炎凉異態,可勝慨夫!
●謇齋瑣綴錄六
太宗文皇帝初駐金川門,蹇、夏二公首出迎戴,而解、胡、二楊諸公則以召命至,然皆不自靖,而竊自比於魏徵。夫唐實由太宗化家為國,而宮僚魏徵等皆出唐高祖之擢, (「而宮僚魏徵等皆出唐高祖之擢」,「擢」原作「推」,據明代史籍彙刊明藍格抄本改。) 建成未登大位統天下, (「建成未登大位統天下」,「建成」原作「元吉」,據明代史籍彙刊明藍格抄本改。) 故魏徵去事秦王不自怍焉。今建文嗣統五年,蹇、夏二公當時執政大臣,出於建文所親擢,視魏徵之於建成殊不類。況當時羣臣中,如周是修之死,我太宗有「彼食其祿,自盡其心」之旨,聖意寓深矣。今二公乃安然徇冒,何其忍也。彼雖有輔佐微勞,難蓋前愆。大節已虧,而猶謂之「名臣」,士林莫有非議之者,予則獨不韙焉。故予列諸名臣,而謂之「通錄」,良以此也。其中惟解公纔歸自謫所,所居冗散,則其責任又非蹇、夏諸公比,其亦薄乎云耳!
太宗渡江時,解、胡、金三先生與楊文貞、周是修相約自盡於應天府學。既而解先生使人覘胡動靜,因得胡先生庸如廁,回問家人曾飼猪否。解先生笑曰:「一猪尚不肯捨,豈肯捨性命?」蓋皆初無意於死也。惟是修竟行其志,哀哉!宜文貞為之著傳,以表見於後也。然文貞實以解薦,而文字中絕不語。及歸省過文江,僅以白金十兩壽解夫人爾。
太宗皇帝嘗御便殿,偶宣二三給事中至榻前,詢其姓名,其中一修偉者對曰:「臣姓黃名某,由進士出身,除給事中。」太宗曰:「問汝姓名,只對以姓名,何用縷陳?」某對曰:「臣幼讀魯論,對君不可不詳。」太宗喜,遂陞為山西布政使。捷給偶幸,亦命矣夫!
成化甲午秋,刑部尚書王同節卒,補以右都御史項忠。未幾,兵部尚書白圭死,商閣老薦忠以代,而召鎮守大同右都御史董方陞刑部。時兵部左侍郎李震已經九年考滿,陞支二品俸,垂涎代圭,不意項轉而來,忿恚不平。然次子實聘項女,姻家也。一日,呼項曰:「親家既得刑部也罷,何必又鑽來此?」項曰:「親家何不鑽?」踰月,震疽發腦後,尚強力朝參。諸卿亞戲震曰:「腦後生瘡因轉項。」震對曰:「心中謀事不知親。」眾改曰:「胸中有病不知疼。」蓋兵部右侍郎滕自明時以母喪,奪情理任,故云腦為胸,疼為滕,雖對未切,而事實相關,亦可哂也。大抵震素患癭,每奏事,聲啞甚不稱旨,故久不得陞,竟以是卒也。
宋相李文正公昉嘗言,其座主翰林學士、戶部侍郎王仁裕年高退居時,每遇門生進謁,輒與夫人偶坐受拜,一如子孫禮。懸一詩板于客次,云:「二百一十四門生,春風初長羽毛成。擲金換得天邊桂,鑿壁偷將榜上名。何幸不才逢聖世,偶將疏網罩羣英。衰翁漸老兒孫小,異日知誰略有情。」觀此,則古之座主門生,重且厚矣。
宋張忠定公詠鎮成都,一日,見一卒抱小兒在廊下戲,小兒忽怒扯其父。公集眾語曰:「此方悖逆,乃自習俗,幼已如此,況其長成,豈不為亂?」遂殺之。前輩以為美談。予不以為然,在律有不成人之宥,蓋雖殺人不罪。而況戲扯其父,此小兒之常態,豈可逆探其為亂而遂殺之乎?誠不可以為法。若使公因此益興學校之教,申之以孝弟之義,潛消默化其悖逆之氣,焉知其不興仁讓之化乎?況止見此一小兒耳,彼未見者可盡殺之乎?誠非弭亂之方。
曹武穆公瑋鎮天雄,一卒犯法,眾謂獄具必殺之。公乃處以常法,眾以為疑,公曰:「臨邊對敵,斬不用命者,所以令吾眾。平時治內郡, (「平時治內郡」,「郡」原作「即」,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安事此乎?」以是觀之,則武穆見此小兒必不殺矣。然則忠定之見豈下於武穆?蓋亦一時之誤也。又忠定少時,見一仕者為僕持其不法事,欲妻其女。乃陽假此僕為馭,單騎出城, (「單騎出城」,「單」原作「軍」,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至林麓,斬之而還。此乃俠流之所為,非士夫之奇節。蓋忠定處此,只宜為其女擇所歸,以他罪去此僕則善矣。若當日有人發其擅殺之罪,何辭以解?而前輩以為公之奇節,亦誤矣。
宋呂正惠公端,當真宗初即位,垂簾引見羣臣,端於殿下平立不拜,請捲簾升殿審視,然後降階率羣臣拜,呼:「萬歲!」厥後,呂文靖公夷簡,因大內災後,仁宗御拱宸門樓,有司贊謁百官盡拜,公獨立不動。上使人問意,對曰:「宮庭有變,願一望天顏。」遂命舉簾,俯檻見之,乃拜。此二事頗同。予當成化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日承顧命後,又明日,請見今上於文華殿奉慰,蓋亦二公之意也。
宋張子顏晚年,嘗見目前光閃閃,中有白衣人如佛者,信之彌謹,不食肉飲酒,體因瘠而多病。時泰陵不豫, (「時泰陵不豫」,「豫」原作「遇」,據明歷代小史本改。) 汪壽卿自蜀入京,診御脉,聖體極康寧。子顏一日從壽卿求診脉,壽卿一見大驚,授以大丸數十,小丸千餘粒,諭以十日中服盡見報。既數日,漸覺白衣人變為黃,而光不見矣,乃思食肉飲酒。又明日,俱無所見,其體異前。乃詣壽卿謝,壽卿曰:「公脾初受病,為肺所剋。心,脾之母,心氣不固,則多疑,自有所見。吾之大丸實脾,小丸實心。肺為脾之子,既不能勝其母,則病自愈。」子顏大神之,且問所診御脉如何?曰:「再得春氣當絕,雖司命者,莫如之何。」時元符元年八月。三年正月,泰陵晏駕。壽卿後入華山,時年已八十餘矣。
吾泰和蕭子韶,蓋木匠之子。洪武初登第,高皇帝問其家世,對以一絕云:「嚴親曾習魯般機,常年製下青雲梯。腰間帶得純鋼斧,要斫蟾宮第一枝。」陳芳善由戶部主事謫戍陝邊,慶王問其出身,對以一律云:「令主從容問出身,草茅原是布衣臣。戊辰歲貢三千士,庚午秋闈第四人。列職地官階六品,承恩天府僅三春。戎衣再際風雲會,始信儒為席上珍。」後復起為知縣,尋致仕。
吾邑冠朝楊季任,洪武間由太學生擢僉浙憲。嘗見數丱角書生自社學散歸,其中一生,手拋書包為戲。季任召至前,出對云:「童子六七人無如爾狡。」其生對曰:「太守二千石莫若公廉。」 (「太守二千石莫若公廉」,「廉」原作「直」,據明歷代小史本改。) 且請賞, (「且請賞」,原無「且」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季任曰:「有乃,卒言莫若公廉。」季任復詰之曰:「無賞又如何?」對曰:「莫若公貪。」季任加賞,大奇之。蓋生名呂升,後官亦至江西僉憲,分按蒞邑,首詢楊僉憲之家,頗致照拂之意。
王文端公,天順初致政家居,年逾八十,子孫賢孝,田園繞郭。春夏間,諸子集諸佃僕數百人插秧,擊鼓唱歌,公與陳夫人各乘肩輿,循觀于阡陌。午憩莊所,諸子孫更迭稱觴上壽,宴樂終日,形諸詠賦,鄉邑以為美談。一日,澄江洪漲, (「澄江洪漲」,「漲」原作「張」,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公倚門坐觀,徐諭諸子孫曰:「初,東里先生不欲吾同事於內閣,調出理部事,我時不能無憾。然使我在內,則天順初元當坐首禍,必有遼陽之行,今日安得與汝曹觀水為樂邪?」以此益知出處自有定分,非人力所能為也。
吾邑甘陸龍伯廷魁,中成化丙戌進士,授慈谿知縣。蒞任歲餘,一日謁郡守,拜不能興,扶出氣絕,歸葬。十二年,以營墓弗利,啟遷。揭棺,儼然如生,膚髮溫瑩,衣裳鮮韌,妻子以手拭開兩目,瞳睛炯炯,因藏于家,時一啟視。既四五載依然,乃復葬焉。予與廷魁同學,知其善運氣。及此異雖未覩,然里姻楊光弼其妻弟,嘗親目者,謂予良然。
成化甲辰,徐州一婦初孕時,肋骨下即生一瘤,漸長如核大,皮蓋瑩薄。彌月,兒從此產,異哉!有司具聞,月給膳米。予每過徐,詢知子母無恙,欲一往視而未果。 (「欲一往視而未果」,「未」原作「來」,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然奏報之旨,予親見之,蓋不誣也。
吉水灘頭一豪家造樓,占踰其孤姪嫠嫂地基僅一間,其孤嫠吞聲忍氣,惟旦夕焚香稽首籲天。弘治二年五月十八日夜,忽大雷電風雨,移其樓,空其地以歸孤嫠。至曉,人視之不失尺寸,神矣!或此可為欺孤弱寡者之戒。
宋有號本心文先生者,由上庠登甲第。一日,來省其叔廬陵宰文可,則文山年少以同姓往謁,本心試中道狂狷論,頃刻成篇。本心奇之,因問其譜,文山以潞公對。本心微笑曰:「石晉諱敬, (「石晉諱敬」,「晉」原作「普」,據明代史籍彙刊明藍格抄本改。) 姓敬者以敬字苟文分為二姓,潞公之譜,人莫之詳。」文山持是說以歸,質諸革齋。先生乃質之仙筆,仙云:「石室其先也。」革齋遂以「石室後人」刻為圖書,昭其所自出。厥後,文山早掇廷魁,晚起勤王,忠勛義烈,照耀古今,石室云乎?潞公云乎?蓋又開文氏之一初也,後之文氏有修譜者,寧不以廬陵之文為大宗乎!
巽齋歐陽先生始登朝,縉紳士林意以六一先生廬陵人也,代出名公,必為望族。巽齋以欺人欺心為恥,力辭非六一之流,且曰:「人當自立,豈可冒他人哉!」此巽齋所以為賢,而崇韜之為可恥也。彼不羞盤瓠,不辱於菟者,又何知矣!
楊誠齋先生所受誥敕,身後有為妄男子得之,籍以争楊氏之祖墳風水,當時官司莫能明斷,公然移葬。此由子孫不能保守誥敕,修明譜牒,以故人得而冒奪之也。為人後者,可不勉哉!
刑部廣東司分轄錦衣衞,其官校率倚勢肆橫,本司官多優容之,否則,捃摭報復,故多憚難為。惟何廷秀任其司獨曰:「法者,天下之公,有犯至司,輒從公坐罪不少貸。」嘗有百戶逐其舅之子而奪其財產者,舅子死,其孫訟于官。掌衞事都使袁彬囑廷秀右百戶,廷秀悉奪財產歸其孫。百戶啣之, (「百戶啣之」,「啣」原作「御」,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嗾刺事旗校百方捃摭, (「嗾刺事旗校百方捃摭」,「方」原作「戶」,據明歷代小史本改。) 卒無所得,由是官校相戒不敢犯。
士君子未嘗不廉,但有廉於公而不廉於私,廉於少而不廉於多,皆勉焉者也。惟何庭秀則不然,初第進士,奉使淮西,巢令閻徽以嘗師其先公,贈以白金、文綺,廷秀卻之。徽曰:「吾以壽吾師,非贈君也。」曰:「子以壽吾父,因他人致之則可,因吾致之則不可。」 (「因吾致之則不可」,「則」原作「別」,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卒不受。在閩時,典市舶內臣死,鎮守太監分其餘財遺三司,廷秀獨力辭之,不獲,則受而輸於公帑。及陞長汴臬,都指揮僉事武成德廷秀嘗薦閫職,贐以犀帶、銀器,數事。廷秀笑曰:「我知君,君何不知我?」成慚而退。及致仕日,楊宣尉遣使致金、銀為壽,并獻文梓可為棺者,廷秀一無所納。或言可受,廷秀曰:「戒之在得,正當今日。」此其所以為廉,蓋性然也。
成化末,士夫顒望何庭秀代杜敬修為司寇,萬循吉預薦廷秀為南京刑部尚書,恐妨敬修耳。及懷恩起自謫所,一日,詣內閣言:「新君即位,如何又以何喬新陞去南京?」予徐對曰:「初以其年深,暫且陞去,今此有闕,又可取。」劉祐之遽曰:「纔到南部,如何可取?」予曰:「取屠庸亦可。」祐之曰:「在廣未歸。」予曰:「昨具題來, (「昨具題來」,「具」原作「且」,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已復蒞南臺矣。」祐之曰:「年亦淺。」祐之欲進一私人而不果,遂空其位。予乃薦彭韶為右侍郎。明年春,冢宰王宗貫首舉廷秀,士夫翕然稱快。
成化丙申秋,逆賊李子龍伏誅後,聖上自銳意欲知外事,顧近侍太監汪直年小便黠,乃命選錦衣官校善刺事者百餘人,另置廠于靈濟宮前,號「西廠」,以別東廠也。縱之出入,分命各校廣刺督責,大政小事,方言俚諺,悉采以聞。
時福建都指揮楊曄,以毆死人命,蒙羞刑部、錦衣官勘提。曄逃匿京師其姊夫董中書璵家。董托錦衣百戶韋英營解。 (「董托錦衣百戶韋英營解」,「托」原作「記」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適英正欲從汪刺事而無由,即潛報汪,調曄東楊少師之曾孫,家資鉅萬,造惡百端,嘗納生人于棺,合置諸穴。 (「合置諸穴」,「穴」原作「火」,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今事露, (「今事露」三字原缺,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乃挾黃白數千兩來京,賄求內外,將欲招納亡命,下海謀不軌。汪甚喜,昏夜馳至韋家酣飲,發官校掩捕曄等,就韋舍鞫之,發廠監禁。搜得一單,擬送各當道士宜,商閣老及三法司堂上與司禮黃、陳二太監皆與焉。明旦,汪入奏出,追所挾黃、白,曄、璵備嘗刑具。如所謂琶者,錦衣極酷之刑,每上琶,遍身骨節俱離寸許,汗下如雨。幾死復放,如是者三,妄供寄在其叔武選主事仕偉所。遽令數校徑往兵部,捽縛而來,拷掠如曄。又令當駕力士數十人圍守仕偉等,方黎明,數校突入室,一妾以身捍門,妻倉皇攬衣起,及四五妾、婢并獲至廠。汪略加訊責,仍命押回追搜,囊笈傾罄,綁、笞、敲、拶,晝夜苦楚,責追不已,哀號徹天,過者流涕,時成化丁酉二月十四日也。
是日,司禮太監到內閣議他事,商因白璵嘗為曄通,送金帶一腰,即峻斥之,不容入門。且輅縱貪濫,豈忍受前輩先生家物乎?語得轉達,有旨安慰。然同僚劉叔溫又乘此擠排,商亦危矣。越三日,曄死于獄中。汪召御史相驗,到遲,罰跪數刻乃釋。而司禮諸太監亦畏汪詆毀,避嫌,莫敢齟齬,遂遣錢太監同英飈馳往閩。 (「遂遣錢太監同英飈馳往閩」,「閩」原作「聞」,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時勘提官已械曄父致仕指揮泰等北來, (「時勘提官已械曄父致仕指揮泰等北來」,「泰」原作「秦」,據明歷代小史本改。) 英途中輒具本遞奏勘提官受賄回互,俱坐謫罷。及至曄家,盡没貲財、人口赴京,往還所過,鴟張虎噬,有司賄贐狼籍,送迎旁午。又搜得曄每歲賄結巡按御史及在京當道簿籍,揚言面奏,聞者心驚魄喪。及抵京,英以贓敗,戍邊,簿亦莫達,人痛快之。泰坐死于獄,人口悉發寧家,惟二女婦以逃歸外家,續獲解至,乃發浣衣局。
初,汪太監出廠,士夫無與往還,惟都御史王越世昌日往候之,滋久相得。一日,司馬項忠途遇汪,既過始覺,追回,下輿謝過,汪不為禮。尋以事遣校卒直上部堂,詞色頗厲,項亦不之禮。王素垂涎代項,復毀短之,汪以是啣項,拾掇之,項危甚。乃約諸堂上疏汪過惡,尹冢宰旻不從。項遂具草,詞意剴切,令郎中張瑾、姚璧持詣諸堂上僉名, (「令郎中張瑾姚璧持詣諸堂上僉名」,「持」原作「特」,據明歷代小史本改。) 而送稿於尹,俾收以自別,尹即潛報汪。疏入,上怒,罷廠,命汪回理司設監事。汪泣奏:「此非外臣意,實黃賜、陳祖生二人所嗾。」且中黃以他危事,遂不容二人,見辭,出調南京。時御史戴縉以九年滿,久不得陞,陳言汪所行皆公,不宜革罷。汪即奉命仍舊刺事, (「汪即奉命仍舊刺事」,「事」原作「史」,據明歷代小史本改。) 縉亦驟進用。汪首發項過,廷鞫,項詞頗真,俱有來歷,竟坐贓罷。商閣老見機求去, (「商閣老見機求去」,「機」原作「饑」,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乃陞少保,賜敕給驛而回。汪權勢愈熾。錦衣帶俸千戶吳授營求從汪書辦,綬頗知書,汪任之,歷陞指揮,掌鎮撫司事,言聽計從。而一時諸大臣皆因越附汪,深自結納,乘勢嗾科道詆排異己,許各自陳。李都堂賓、董司寇方遂皆如請,餘未允。不浹旬,薛尚書遠,滕兵侍昭、程戶侍萬里、楊鴻臚宣、劉寺丞瀚復被劾退,廷紳側目。而翁世資補薛缺,余子俊補項缺,御史馮瓘補寺丞缺,則以首為鷹犬之故,時成化丁酉五月日也。
是冬,汪發南京太監覃里朋嘗乘馬快船夾販私鹽,毆殺巡檢事,自往南京械繫之。經過水陸,巡河御史、主事以下等官皆跪迎,稍不至,輒見辱。里朋至京,卒以黨援,僅充凈軍。未踰年,復回南京內府寫字。黃賜、陳祖生俱復太監,黃賜代覃褒奉敕守備。蓋汪有同家內使李瑾,多不法,嘗為褒所撻。至是,譖褒于汪,故奪其權。
成化戊戌冬,革興寧伯李震爵閑住。震初鎮守湖廣,累立邊功,以平荊、襄進爵,與參將吳經有隙。經弟綬從汪太監刺事,將甘心於震。適南京後府經歷卜馬益窩一全真道人,學黃白術而為淫,其妻妾榜赴京首。綬即傅會震嘗隱道人,私習讖緯,遣人籍逮之。途遇汪,震訴一介武夫,蒙恩儋爵,父子富貴已極,更欲何為?此讎家綬所為也。汪悟,然已輕信遽發,勢不可已。至京,下錦衣獄鞫問,竟無左驗,僅得不死,革爵閑住。踰年,卜馬益考滿,予署南京吏部侍郎,考不稱,奪職,其子亦以強盗伏誅。天網恢恢,詎不信夫!
成化己亥夏六月,巡撫南直隸副都御史牟俸坐罪充軍。初,俸以僉都巡撫山東,適今鎮守遼東副都御史陳鉞為左布政, (「適今鎮守遼東副都御史陳鉞為左布政」,「今」原作「僉」,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二人皆強悍刻苛,不相能。至是,太監汪直巡邊至遼,鉞以諂佞見喜,乘間言俸過惡。汪還,遣校尉緝得俸貪暴事迹,贓以萬計。俸適以議事到京,遂連俸姻家侍讀學士江朝宗俱下獄,拷訊追贓。俸備受慘酷,行賕指揮吳綬,諷被逮所屬守令潛各代輸,僅半,罷追。
時劉叔溫張言,俸以金壺賄萬循吉為援,欲同傾之,竟無左驗,萬得免。惟朝宗自家起復赴京,俸逆至九江,聯艫並行,沿途有司以俸故,將迎供億加厚。及駐上新河調攝足疾,日久,所屬頗有交通。至是,朝宗尚恃劉平日稔厚,必與維持,殊不知有傾萬意,竟調廣東鹽課提舉,而俸充鎮遠衞軍。時前任江西僉事陳麟,陞副使在雲南,亦坐罪,罷為民。人謂牟、陳二人皆嘗同擠許聰于死,今聰之冤始得報云。
成化己亥六月,謫兵部左寺郎馬文升戍重慶衞。先是,文升奉命整飭遼東邊務,時巡撫遼東副都御史陳鉞行事乖方,多被文升節制更易。會太監汪直亦來巡邊,鉞懼見罪,乃戎裝遠迓除道,飾厨供張鮮備,賄托傔從,見汪叩頭,狐趨狗媚,無所不至。惟文升與汪抗禮,奴視其左右,以是鼠輩多譽鉞而詆文升,鉞乘間短毀。汪還,奏文升妄起邊釁,謂女直建州諸虜,皆以文升禁不與農器交易,故屢寇邊。朝廷遣林聰司寇同汪往勘,汪稍加恭敬,聰深自結納,勘報一如汪言,遂下文升于錦衣獄。文升言:「實禁鐵器,非農器也。」竟坐謫戍,士論惜之。踰七年,汪敗,文升乃宥還。尋起復用,累遷至太宰、少師。
成化己亥秋,遣太監汪直監督軍務,征建州衞。初,文廟以女直種類歸款,分置建州女直、毛憐、海西等衞,各授指揮等官,所以渙其羣,俾不相統攝,以共戴中國,外禦北虜,誠以夷攻夷之上策也。歷歲朝貢,間有寇邊,不為大患,惟嚴飭守備,來則逐之耳。
成化初,守臣以建州寡弱,貪功賞,請兵征剿。至是,鎮守副都御史陳鉞又說汪太監,立功固寵,己亦倖進,虛張邊警,妄請出師。汪主於內,遂命撫寧侯朱勇掛印,總兵鉞提督軍務,汪便宜生殺陞賞。時建州頭目六十餘人來貢,遇汪於廣寧,汪誣以窺伺,馳奏請拘囚之。既至,始就鴻臚演禮,入門伏起,三校擒一,格鬬擾攘,困乃就綁,監禁在衞。虜中不意大軍猝至,壯者逃匿,惟餘老弱,或殺或擄,旋凱獻俘。汪將入城,諸大臣皆遠迓,上御文華殿以俟。 (「上御文華殿以俟」,「俟」原作「後」,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論功陞賞,汪加祿米三千餘石,勇進爵保國公,鉞進右都御史,未上,改司徒。郎中王宗彝以督餉陞太僕少卿,尋改僉都,鎮遼,餘進階有差。未幾,虜以復讎為詞,屢侵邊堡,搶去男婦,碓舂火蒸,支解以殉,屯堡屏迹,弗克耕種,遼地騷然,識者憂焉。
蘇州昔有一僧能詩,頗捷給詭謔。嘗途遇郡守,守以凉傘為題命賦詩,僧立成一絕云:「眾骨攢來一柄收,褐羅銀頂覆諸侯。常時撐向馬前去,真個有天無日頭。」守聞之頗有愧色。此僧蓋善於諷刺也。
宋安鴻漸途遇詩僧贊寧從童行數人,嘲之曰:「鄭都官不愛之徒時時作隊。」贊寧應聲答曰:「秦始皇未坑之輩往往成羣。」蓋都官鄭谷有「愛僧不愛紫衣僧」之句,故云然。
●謇齋瑣綴錄七
成化己亥秋九月,六科十三道都給事中張海等劾戶部尚書楊鼎、工部尚書王復、南京兵部尚書薛遠、吏部侍郎錢溥,謂四方水旱,皆四人妨政失職所致,宜加黜罷。不允。
鼎初與劉叔溫極厚,後以干托事多不能盡從,遂見銜。至是,鼎知叔溫等所主,與復求致仕,皆見留。鼎又求去,從之。賜敕給驛以歸原籍,官司月給俸米三石,歲僉皂隸四人。
時溥以進表詣京,聞於途。既至,陛見後出。吏部尹冢宰同仁詢江南時事,溥答以南直隸大熟,請以歸諸公,北直隸大水,皆溥與薛當之。同仁笑曰:「諺云『女壻牙疼,卻炙丈母腳跟』。」為之哄然。傳聞禁中,以資笑具。溥不得已,亦乞致仕。先是,遠被劾退,至是年春,以近侍與吳綬等協力起復,參贊南京守備機務。至是,聞劾,亦馳疏辭,有旨褒留。
歲暮,當道者又欲求缺處知己,乃謀於汪,復嗾科道重劾復、遠與鄒宗伯當罷。朝廷遲回數日,不允。汪力贊去之,乃留劾牘於中,傳旨賜歸,惟鄒恩典與鼎同。明年上元日,敕至南都,改戶部尚書陳俊代遠任。遠時與俊等同飲于工部,得驛報,不覺失色,眾亦愕然。
成化十三年五月,王越加太子太保,進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增正一品俸,仍掌院事。時越特為汪直所厚,吏部尚書尹旻偕諸卿或欲詣直,屬越為介,私問越跪否?越曰:「焉有六卿跪人者耳?」越先入,旻私伺之。越跪白訖,叩頭出。及旻等入見直,旻先跪,諸人皆跪,直大悅。既出,越尤旻,旻曰:「吾自見人跪來,特效之耳。」
按:我朝宦官氣焰,至此極矣;一時士風瀾倒,至此極矣。其初特起於一念患失之心勝耳,蓋所謂昏夜乞哀以求之,而以驕人于白日,與斯人何以異?嗚呼!君子寧為玉碎,毋為瓦全;寧為項襄毅之除名,為馬端肅之謫戍,毋為王威寧、尹同仁之包羞忍恥,貪祿固位。夫以宮保之重,冢宰之尊,而甘奴顏婢膝於閹竪而不較,則亦何所不至,而餘人尚何望焉?嗚呼!項、馬二公今日謫矣去矣,他日冰山見睍,王、尹次第斥逐,獨不謫乎去乎?而此膝一屈,不可復伸,百世之羞,不可復贖,孰若項、馬二公之正氣直節,磊磊堂堂,傳列名臣,而馨風千載乎?嗚呼!富貴猶浮雲,蓋棺乃論定,一時得喪之草草,何如汗青榮辱之無窮,士君子之處世,可不慎哉!
成化己亥冬,陞監察御史王億為湖廣副使。時億見戴縉以頌汪得歷陞副都,不恥效尤,亦進言汪所行不惟可為今日法,且可為萬世法。傳聞四方,無賢愚賤貴,皆知唾罵之。不數月,吏部承汪風旨,故有是命。
成化庚子五月內,雲南麗江軍民府巨津州白石雲山,約長四百餘丈,距金沙江計二里許。一日,忽然山裂中分,其一半走移于金沙江中,與兩岸雲山相倚,山上木石依然不動,江水壅塞,逆流渰没田苗,蕩拆民居。州、府具申上司,鎮守太監等官具聞諸朝。時雲南屢有邊報,此山之兆也。
成化十六年六月十三日,兵部覆奏御史強珍劾奏前鎮守遼東副都御史陳鉞等失機隱匿等事。奉聖旨:達賊入境,搶殺人畜,他每既不領兵遏截策應,卻又隱匿不報,本當拏問,但今累有邊報,正當用人,姑從輕發落:吳瓚、崔勝住俸戴罪殺賊,韋朗住祿米半年,侯謙、陳鉞住俸一年,其餘着巡按御史各就彼提問,欽此。」
又明日,六科十三道交章糾劾,嘗謂:「領邊方之重寄而縱寇殃民者,不仁之罪莫大;遇邊患之重事而隱忍欺君者, (「遇邊患之重事而隱忍欺君者」,「重事」原作「情」,據明代史籍彙刊明藍格抄本改。) 不忠之咎難逃。切照遼東鎮守太監韋朗、總兵官都督同知侯謙、舊巡撫右副都御史陳鉞,俱以庸才叨蒙任使,並膺敕制之隆, (「並膺勅制之隆」,「膺」原作「庸」,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特受閫外之寄,正當隳肝膽,竭心力,以為一道之福星,以副九重之倚注可也,奈何心不存于體國,志惟在于邀功。曩者建州醜虜侵犯疆邊,各官平時無防禦之策,臨敵無戰勝之威,致勞王師遠出塞外,旋得克捷,俘馘而歸。然當勝捷之餘,正宜戒嚴之際,卻乃心驕志滿,法弛備疏。官軍無撫伏之嚴,墩臺無烽炮之警,遂至醜虜窺伺糾眾而來。一從靉陽,一從清河,長驅四百餘里,曾無結草之虞;延緩十有餘日, (「延緩十有餘日」,「緩」原作「綏」,據明代史籍彙刊明藍格抄本改。) 如蹈無人之境。殺虜男婦五百餘名口,搶掠牛畜三百餘匹隻,房屋盡燒,家財罄空,此實邊患之重情,所宜朝聞而夕奏也。各官意在急于陞賞,遂將前情隱覆,直至陞賞事畢,然後朦朧奏報,靉陽虜殺人畜,公然隱匿;清河殺虜人畜,捏作奪回。忍心害理,謂生靈血肉不足恤;罔上欺君,謂祖宗法度不足畏。似此不仁不忠之事,言之痛心,聞者切齒,若不嚴加處置,則邊臣皆將效尤,視失機為等閑,以隱匿為得策,邊事廢壞,必由於此。夫古之人臣,雖飲酒常事,猶不敢欺君,況邊臣重事乎?雖未入仕,猶不忍欺君,況身為大臣乎?於此見韋朗等之罪真不容誅。及照副總兵都指揮吳瓚、右參將都指揮使崔勝,既不領兵策應,又將前情隱匿,其怯懦欺罔之罪又有甚焉。伏乞聖明,特發乾斷,將韋朗、侯謙、陳鉞及吳瓚、崔勝俱拏送法司,明正其罪,以為邊臣誤事欺罔之戒,庶幾人心痛快,公論允協。」本月十七日奉聖旨:「恁說的是,他每有誤事,本當重罪,但已發落了,罷,該衙門知道,欽此。」
鉞反怨掌院事王越縱珍,遇越輒詆,越輒避去,不敢與校。未幾,汪太監公差還,鉞出迎至五十里所, (「鉞出迎至五十里所」,「鉞」原作「越」,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訴珍奉越風旨見劾,汪怒。至三十里所,越亦來迓,遂不容見。明日,請遣一心腹指揮往同王宗彝審勘。宗彝等黨附,誣診所奏數目不同,指揮遂傳以密旨,械珍赴京。汪猝入內,酷刑逼招受越所使,不服。下錦衣獄,會多官廷鞫,謫戍遼東。余司馬子俊并科道各官皆進本認罪。奉旨:「罰子俊等俸半年,該司并科道諸官俸各三月。」越亦認罪,有旨切責之。
成化十九年春,御製文華大訓成,命詹事彭華、左中允周經進講,東宮每起立拱聽。內閣萬安等以為勞,謂講官宜跪,請坐聽。華與經不從,竟得如禮。
按:伏觀起立拱聽,此皇儲尊崇御訓,隆禮師傅,謙恭仁孝之盛節。萬安□□□務為諂諛,而欲講官跪,請坐聽,知尊君而□□□□□矣。
成化二一十年七月,下陳鉞錦衣衞 獄。 (「成化二十七年七月下陳鉞錦衣衛獄」,原缺「七月下陳鉞」五字,據明朱當國朝典故本補。) 先是,鉞鎮遼東,同汪太監征剿建州虜寇,因而侵盗邊庫銀兩計數十萬, (「因而侵盗邊庫銀兩計數十萬」,原缺「因而侵盗」四字,據明朱當國朝典故本補。) 私匿俘虜子女多人,父子各占一姝。既罷職家居,其寡嫂孤姪, (「其寡嫂孤姪」,「嫂」原作「婦」,據明朱當國朝典故本改。) 苦其凌轢,潛赴京訴其事。東廠刺事太監即日以聞,遣錦衣官校馳往逮之。執其幼子,考掠具服。所侵庫中玉蝴蝶諸異品,占所俘之姝,俱追解赴京,下錦衣鎮撫司鞫問,人皆為之危。鉞乃洋洋然對於官曰:「金銀實有之,但當時分送某幾千某若干,子女亦有之,但送某幾人某幾人,同時同事某收幾人某收幾人,而我所收皆眾所棄遺者。」以故大臣皆有所受者,聞之皆膽顫心寒,相與極力營解,遂得無事,仍放為民。
成化甲午秋八月二十六日戊申,予計江西鄉試當以是日揭曉,第未審嘉言弟中否,因命卜者占之。初,內卦得離九三,白虎發。竊意五爻坐青龍,若再發,則是龍虎榜動,有中之兆。至是,爻果發。蓋外卦得坤,明夷卦也。二爻發者,皆兄弟。海底眼云:「兄弟雷同難上榜。」卜者聶嚅不敢決。予曰:「予意已卜之。」蓋予以兄問弟,弟發者,弟當動而來,況在龍虎爻,龍虎榜動也,一中何疑?予即批卦揭諸壁以俟。九月晦,小錄至京,嘉言果有名矣。然則占書豈可泥哉!書曰:「朕志先定,昆命元龜。」但今之卜非古法,而以後天甲子為斷例。然在人之志意,固自有定,兆而能審於推測者,亦幾何哉!
陳憲章蚤習舉業,領鄉薦,上春官,屢不偶,乃卒業成均。從眾撥歷記選而歸,諸經魁乃相與作詩贈行,勸其不必出仕,而歸隱終身。憲章喜得此名,益務詭異,高談闊論。後以舉者言,徵到京,吏部欲如例試而後授官。乃托病,潛作十絕頌鄉宦梁方太監,方言於上,授檢討。致仕,軒軒然自以為榮。楊維新謂其既托病不能謝恩辭朝, (「楊維新謂其既托病不能謝恩辭朝」,「新」字下原有一「所」字,據明朱當國朝典故本刪去。) 乃即日乘轎出城,輒張蓋開道,不勝驕態,此豈知道義哉?後梁方以其所頌十絕刻梓示人,丘仲深遂采以載之憲廟實錄中,亦可謂遺穢青史矣!張汝弼贈憲章一絕云:「平生渾未識舟砂,赤土時將向客誇。忽悟自家丹一寸, (「忽悟自家丹一寸」,「悟」原作「悞」,據明朱當國朝典故本改。) 辰砂猶自隔天涯。」蓋譏其不得進士,乃假道學以欺人,若使得一第,亦必進取不已也。
按:陳白沙聲名傾動一時,然其主靜明心而以經書為糟粕,與程、朱異,何以故當時推尊之者固多, (「何以故當時推尊者固多」,「何」字疑為衍字。) 而致訾議者亦不少。進士姜麟見白沙曰:「吾閱人多矣,如先生者,耳目口鼻,人也;所以視聽言動,殆非人也。」至京,有問之者,曰: (「有問之者」句下缺一「曰」字,可參見明史竊陳獻章傳。) 「活孟子,活孟子。」給事中賀欽聞白沙議論,悚服,即解官歸執弟子禮,且疏薦白沙宜任內閣,參大政。既歸,肖白沙小像懸於家,有大事必啟焉。至一時名士如陳公茂烈、鄒公智、李公承箕輩皆北面焉。其能鼓動一世如此,誠豪傑之才矣。議之者則若章楓山懋、若何椒喬新、若周翠渠瑛、胡敬齋居仁、若張古城吉、若羅整菴欽順、若陳益菴驥,皆有名言,訾其為禪。今觀謇齋瑣綴錄云,謂其以得官為榮,闇知道義,遺穢青史,且述張汝弼之贈詩,蓋譏其假道學以欺人,其詆訾為已甚。大抵誣實相半,未可盡信,尚論君子詳焉。
成化丙申,予佐禮部,林一鶚佐刑部。一日,謝恩賜宴於午門外,一鶚伏而不能起,予掖起之,一鶚遂以病告。予同俞振恭往問安,一鶚喘息嘆曰: (「一鶚喘息嘆曰」,「嘆」原作「笑」,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病將三月,當住俸矣。」振恭曰:「盍告歸,宜水土,便醫治,固可愈也。」一鶚默不應。明日,報卒。予因嘆曰: (「予因嘆曰」,「嘆」原作「笑」,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一鶚不患病不起,且慮俸當住,蓋以廉貪之故,可惜也。」
孔子曰:「行夏之時。」蓋夏以寅為人正,得天道之中,故以寅為歲首,屬春之孟,春、夏、秋、冬四季之序定矣。 (「春夏秋冬四年之序定矣」,原無「春」、「冬」二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或謂今夜之子時, (「或謂今夜之子時」,「謂」下原有「冬」字,「今」原作「令」,皆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刪、改。) 即為明日之初,何不以今年之子月即為明春之首乎?曰冬不可先於春,是固然矣。予嘗稽之古人,參之曆數,蓋一主為太陽之度次也。太陽每日隨天運轉,周於地之十二方而為十二時。地道右旋,是以太陽次子方為子時,次午方為午時,順行十二方而為十二時,此所以今夜之子時即為明月之初,宜也。太陽每歲歷躔天輪之十二星而為十二月。天道左旋,是以太陽次子躔虛宿之度而立春,為正月,逆行次亥為二月,次戌為三月,次巳為四月,此所以今年之子月不可以為歲之首也。正月建寅,太陽次虛,太陰次危,日月皆在天輪之子位,此天道一陽更新,皆屬於孟春之用,其有以哉!
地理之學非一家,各主一說。而立向放水,有以坐山,有以來龍,有以本向,而皆不出於五行之生旺衰絕。為吉凶,其乾、坤、艮、巽為御階,子、午、卯、酉為四惡,辰、戌、丑、未尤為不吉。時師固知之,而不知蠡經置於何處。為陽宅,或置於廳中,或置於前楹。然廳堂天井廣狹不同,蠡經所指字向遠近殊差,地理書亦無定說。予嘗以天井之中為置蠡經之所,大門則置蠡經於門限之中,陰宅則置蠡經於本壙之中,不置於墓門,似為有理。時師多是予言而用之,吉凶良有驗矣。至於宗廟一家,顛倒五行,往往人指為滅蠻經。然用以立向消水,吉凶比於諸家多驗,而時師莫能究其立法之因。予嘗攷之諸書,多滯而不通,乃類推而折衷之。夫甲寅巽,本屬木,辰戌本屬土,申辛本屬金,而皆以屬水,何也?蓋甲寅、甲申、壬戌、壬辰、癸巳、乙酉納音皆水,巽屬辰,辛屬酉,故與坎通,謂之水也。艮本土,巳本火,而以屬木,何也?蓋艮屬丑,癸丑、己巳納音屬木,故與震通,謂之木也。丁本火,亥本水,而以屬金,何也?蓋戌亥屬乾,庚戌、辛亥納音屬金,丁納甲於兌,故與兌、乾通,謂之金也。壬本水,乙本木,而以屬火,何也?蓋丙祿在巳,乙巳、乙亥納音屬火,壬屬亥,故與離通,謂之火也。此皆本於納音納甲以起例,故用之吉凶,比諸家多有驗,固不可以為滅蠻經而不之用也。予粗見如此,然究其極,亦有不通,姑錄出以與精於地理者訂焉。
宋夏鄭公竦在朝,數被御史糾劾,疑承時宰風旨, (「疑承時宰風旨」,「疑」原作「凝」,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作青雀詩云:「青雀孤飛毛羽單,卑棲豈敢礙鵷鸞。明珠自有千金價,莫為時人作彈丸。」
成化二十三年七月,進封十妃,用十冊。予撰四道,萬、劉各撰三道。祐之曰:「尹先生不許過長,只照舊樣。」予曰:「意盡詞止,何敢過長。」明日,萬、劉各出草冊同看,萬自覺寂寥,憤然謂劉曰:「你昨言不許過長,今乃許長。」予從容出稿言:「劉先生之冊比舊本不長,直亦如此,只是先生過聽劉先生之言,遂爾太短,請增數語便好。」既而繕正進呈,劉又曰:「勿依官次,只混雜寫進。」乃取予四冊置二五中,而以彼之冊置後,蓋恐憲廟覺後冊出直手也。
今上追尊皇妣紀太后,予撰哀冊。上燕閑時,輒喜誦念。而中有「覩漢家堯母之門,增宋室真皇之慟」二語,則尤恒誦不置。 (「則尤恒誦不置」,「尤」原作「猶」,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左右奏曰:「此尹某所作。」曰:「朕固知也。」
內閣題本用小揭帖,楷書,斜摺內封,外則可漏,封以文淵閣印。印方,銀鑄,玉筯篆,大如御史印。其本僉官銜,則批出科中抄行,其不僉銜,止稱臣某臣某,則批閣下奉行。
憲廟自尹同仁父子敗露,睿照近侍之蔽,凡有進稱臣下之善者,輒斥之曰:「汝嘗說尹旻好,今何如?」以是無一人敢言。司禮諸太監尤深自退避, (「司禮諸太監尤深自退避」,「尤」原作「猶」,據明歷代小史本改。) 不復可否。凡諸司奏題本,悉送內閣定擬。時直初被擢任,感激圖報,而素性又疏愚戇亢,不知顧忌,遇事輒盡言無隱。萬、劉二公嘗私戒約:「無盡言,恐忤旨,事不復來。」予曰:「不來下問,政或愆繆,我輩無責。若來問,而不以正對,則是欺罔,有愧于古人,有孤于委任矣。」蓋憲廟聖意常以人臣具本進諫,是欲沽己之名彰君之過。直遇事輒言,不用本,未有不允。或始違而終從,或頓悟而樂聽,一年之中,政令允當。嗚呼!自古君臣相遇為難,相得尤難。 (「相得尤難」,「尤」原作「猶」,據明歷代小史本改。) 夫以憲宗皇帝龍姿日表,仁孝誠敬,銳意圖治,使得輔相大臣皆開心布誠,弼違守正,治道可興,太平可望。奈何狥私忘公者多, (「奈何狥私忘公者多」,「公」原作「分」,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竟莫遂其大有為之志。及至晚年,益勵精明,簡在意隆,溘焉上賓,君臣相遇相得其難如此,天意果何如耶?深可慨也。
成化丙午十月,予進太子少保、尚書兼學士,萬循吉與劉吉進少師、少傅。萬令中書為寫祝文告家廟。予偶見其稿,止列曾祖、祖父,而不及高祖。予怪,問之,則曰:「先世遷徙不常,遂忘高祖之名、故每祭不及。」予曰:「先儒酌情制禮,止祭四代,予尚以為簡,不足以盡孝子慈孫之情,而先生乃不及高祖,其名雖忘,而神氣相感,固未嘗忘。盍追尊一道號,及今日祭以告知,傳示子孫,不亦宜乎!」循吉喜曰:「承教,信乎!先生出自文獻之邦,善于禮也。予思不逮矣。」予竊忖此公, (「予竊忖此公」,「忖」上原有一「恃」字,衍。) 自一紀之年發解來京,四十六載不一展省,溺于富貴功名,略不念及于松楸,可謂孝乎?宜其忘高祖而不祭也。
舊制,每早朝,閣老與司禮監太監對立於寶座東。太宗晚年健忘,寶座後常有一二宮嬪從立紀旨。 (「寶座後常有一二宮嬪從立紀旨」,「常」原作「尚」,據明代史籍彙刊明藍格抄本改。) 時金文靖公嫌不自安,辭立丹陛下仗馬之南。景泰間,陳芳洲請復立陛上, (「陳芳洲請復立陛上」,「上」原作「下」,據明朱當國朝典故本改。) 托言每遇雨雷不便,朝廷難之,事遂寢。天順中,一日仗馬蹄齧,驚逼諸閣老。英廟乃命諸閣老稍南立于諸給事之前,大漢將軍之後。給事亦移南立,英廟見之,命毋南移,惟仍舊班。成化間,閣老復立北上,諸給事又隨而北,若前後班,然不復分上下班矣。
初,閣老以品序前後立。成化初,劉主靜以四品入閣,獨立于陳、彭二先生後,似與諸給事同班。上因命立陳、彭之下,萬循吉繼之而立,遂為一班。予入閣,身稍長於劉吉,萬尤長, (「萬尤長」,「尤」原作「猶」,據明朱當國朝典故本改。) 夾吉於中。吉不喜,每語予稍離遠。未幾,憲廟寧諭內閣,陞直宮保,庶好與先生每立站。蓋特恩也。
太學每歲春秋釋奠,主祭官例遣閣老及翰林學士,若祭酒初任,則一遣之。景泰以來,間遣胡宗伯、王冢宰二公,近時止遣閣老矣。其分獻十哲,則太學典簿廳先期如例移手本,請翰林講讀等官二員,至期同主祭偕往,省牲畢,燕坐于致齋所。及會食彝倫堂後,則主祭官中坐,祭酒西南隅坐,翰林分獻官兩員,分東西坐於監禮官兩御史之上。景泰間,編修劉召和、王惟臣分獻,御史沈義、原傑監禮。會坐時,方讓未定,主祭官蕭尚約先生目惟臣,惟臣遽過東,坐名和下,沈、原二人遂聯坐于西。是後監禮者襲為故常,不少讓矣。
天順二年春,黎太僕以修撰,直以編修,當往分獻,諸同官相謂曰: (「諸同官相謂曰」,「同」原作「司」,據明朱當國朝典故本改。) 「尹先生素負剛毅之氣, (「尹先生素負剛毅之氣」,「素」原作「所」,據明朱當國朝典故本改。) 試觀此行,克復舊規否?」直至,會坐時,適二繡衣皆同年齒長者,直不得已,先據上,復故揖讓之,二繡衣勉強就席,分坐直右。自是往者亦如舊儀,同官皆喜曰:「非尹先生,疇能及此?」成化丁未秋,予主獻。丘祭酒謂前歲尹同仁來主獻,大雨,水平地尺深。今尹先生來,大晴,天意固有在,豈同仁不當此任而戒以雨耶?
國朝親王受封未之國者,當出閣讀書。自永樂以來,必擇翰林官二員,輪日講讀,迨之國日,遂改陞長史以從,故預者多不悅。宣德中,周文襄公忱,自刑部主事陞越府長史,鬱鬱不樂。未幾,越國絕,遂陞侍郎,巡撫南畿。正統中,推郕府講讀官,東里公欲舉侍郎儀銘,恐銘見憾,乃以故人侍講楊翥同舉。後郕王嗣位,銘等皆從龍起,官至宮保、尚書。人之升沉,固自有定,豈人所能為哉?
天順初,德、秀等王當出閣,英廟諭李文達公慎選講讀官。文達以親王四位,用官八員,翰林幾去半矣。乃覆對翰林官少,請于新進士內選人物俊偉,語音正當,學問優長者,授以檢討之職,分任講讀。時得雷霖、劉誠等充選, (「時得雷霖劉誠等充選」,「得」原作「當」,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遂為定例。此文達變通有方,處置得宜,後來官翰林者,固宜知所自也。
弘治初,進士十人被選為親王講讀官,相率詣吏部,請照例九年考滿別陞。時冢宰耿好問斥之曰:「你每都要做大官?」眾對曰:「大官亦是進士做。」好問詈曰:「小畜生輕薄。」眾亦以老畜生復之,譁然相訐。好問怒,參奏為首者革職,餘皆降調外任。好問譽望益損。未幾,捐舘。蓋亦暴怒自取耳,視文達之變通,其有愧矣哉!厥後降調者以次取用。 (「厥後降調者以次取用」,原無「者」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成化中,太監張敏死,其侄太常寺丞苗傾敏家貲進奉,托左右求陞侍郎。上問:「苗何出身?」曰:「由承差。」乃諭之曰:「侍郎六部執政官,豈可與承差出身之人?其授南京三品官。」左右以官制進,乃與南京通政使。蓋上不知通政亦執政官,但南京閑秩耳,當時有以正對,亦必別授矣。
仁廟在東宮時,嘗觀二內侍象奕,因命曾子棨先生應制,詩云:「兩君對敵立雙營,坐運神機決死生。千里封疆馳鐵馬,一川波浪動金兵。虞姬歌舞悲垓下,漢將旌旗逼楚城。興盡計窮征戰罷,松陰花影滿殘枰。」仁廟和云:「二國争強各用兵,擺成隊伍定輸贏。馬行曲路當先道,將守深宮戒遠征。乘險出車收敗卒,隔河飛砲下重城。等閑識得軍情事,一著功成見太平。」詞意宏偉,尤勝前詩, (「尤勝前詩」,「尤」原作「猶」,據明歷代小史本改。) 君臣之器量見矣。
景泰甲戌,廷試第一甲孫賢面黑,徐溥面白,徐轄面黃。時謂鐵狀元,銀榜眼,金探花。
今制,東宮官名多襲古,如庶子、洗馬是也。景泰間,劉主靜陞洗馬,兵部侍郎王偉戲曰:「先生一日洗幾馬?」主靜應聲答曰:「大司馬洗得乾凈,少司馬尚洗不乾凈。」眾聞之噱然。後主靜與李克述同陞庶子,劉宣化戲謂主靜曰:「眾人皆是假庶子,先生真庶子。」蓋主靜庶出,聞之默然無以答。
予嘗致書司寇何公,詢及名臣言行。公復書以張冢宰及許觀死事見示,但謂許為尚寶卿,與予所考池州府誌稱侍中不合。而黎擴之書,以許之妻女亦投秦淮清, (此處疑或有脫誤。按明史黃觀傳云:「命有司追捕,收其妻翁氏并二女給家奴。奴索釵釧市酒肴,翁氏悉與之持去,急攜二女及家屬十人,投淮清橋下死。......(觀)命舟至羅剎磯,朝服東向拜,投湍急處死」。黃觀即許觀,見本傳。) 同一汨羅之水耳,蓋不足辨。至謂尚寶卿,豈許嘗歷官尚寶而人呼之熟耶?許中洪武二十四年殿魁,至是十年,豈止官尚寶?而侍中正其時增次尚書之員,皆以侍中為是。惜柯之傳不載于誌,豈柯欲為之傳而未果?抑已為之而柯之子終以忌諱匿而不出邪?但擴書中謂其友柯暹, (「但擴書中謂其友柯暹」,「暹」原作「進」,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非是,蓋柯與許不同時,誤矣。
●謇齋瑣綴錄八
今上初嗣位,縣丞徐頊上疏,請理皇妣薨逝之由, (「請理皇妣薨逝之由」,「請」原作「諸」,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以復不共戴天之讎。疏下內閣擬旨。萬、劉皆不欲行,只言請上自處。內臣將本去,予謂非不准行,只請上示寬嚴輕重之意,庶好擬旨批示。踰三日,詢知本在御前。予語二公曰:「此本不出,徐必再言,或有他人言,必來問所以不行,將何以對?今須請出擬行。」於是內臣持本來擬,予擬:「法司看了來說。」劉曰:「法司便要拏人,且着禮部。」予曰:「禮部吉凶禮文煩擾不暇。」萬即依劉擬禮部,覆本,請拘萬家親戚內眷曾經出入宮闈者究問。萬家實與佑之通好,懼甚,私謂予曰:「我與萬家多不往來。」予安慰之曰:「此事只宜寬處,若興大獄,株連蔓引,豈先帝之意哉!」劉喜曰:「盛德之言也。」少頃,覃太監等將禮部覆本來議擬旨,萬曰:「如何?」劉曰:「先帝存日。」覃搖首不然。久之目予曰:「尹先生如何說?」予徐應之曰:「宮闈往事,朕承皇太后洎母后宣諭明白,恁每說的都是外面浮議,難憑訪究,姑從輕處云云。」覃曰:「好好!」指予曰:「還是你能。」予即他顧,佯不聞。劉則面發赤而忌心愈切。
成化間,四方白丁、錢虜、商販、技藝、革職之流以及士夫之子弟,率夤緣近侍內臣,進獻珍玩,輒得賜太常少卿、通政寺丞、郎,署中書、司務、序班等職,不由內閣、吏部,謂之「傳奉官」。至於三閣老之子若孫,甫髫齔,已授中書,冠帶牙牌,支俸給隸,但不署事。
朝參而出於梁方之門者尤多。 (「朝參而出於梁方之門者尤多」,原無「尤」字,據明代史籍彙刊明藍格抄本補。) 一日內宴,鐘鼓司承應扮一老人部糧,責解戶米濕,解戶答曰:「非我之罪,此船縫之病。」老人曰:「便須塞了船縫,免得耗濕朝廷糧米。」答曰:「若要塞船縫,須是無糧方好。」天顏為之少霽。晚年悔悟。及予入閣,因事諷諫,遂皆革罷。
成化間,太監汪直用事,朝紳諂附,無所不至。其巡邊地,所在都御史皆鎧甲戎裝,將迎至二三百里,望塵跪伏,俟馬過乃興。及駐舘,則易小帽■〈衤曳〉■〈衤散〉, (「則易小帽■〈衤曳〉■〈衤散〉」,「易」原作「亦」,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趨走唯諾,叩首半跪,一如僕隸,揖拜之禮,一切不行。以是皆見喜,遂得進陞工部、兵部、戶部侍郎。時有諺云:「都憲叩頭如擣蒜,侍郎扯腿似燒葱。」奔競之甚,良可笑也。 (「良可笑也」,原無「良」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按:成周之制,以冢宰統閽寺,西漢之制,以丞相監宮中。宋人循周、漢之遺,亦以宦官制屬於宰相、樞密,是三代而下,置制宦官之法,莫良於宋,故終宋之世,閹官鮮專政亂國之禍。今我國家百餘年,中官往往擅權。至成化間,而汪直專操國政,舉朝言官竟未有以周、宋之制迪宸聽者。乃競為諂附,無所不至,戎裝遠迎,望塵下拜,而甘奴顏婢膝,一至此極也。嗚呼!都憲何官?六卿何職?以此等卑汙無恥之輩居之,辱國甚矣。宜乎為當時之所竊笑,而「擣蒜、燒葱」之諺所由來也與!昔人謂:「毋汙青史,為子孫累。」士大夫當念斯言。
解學士先生嘗弔友人喪妻,入門曰:「恭喜。」繼曰:「四德俱無,七出咸備,嗚呼哀哉,大吉大利。」聞者絕倒,蓋其妻悍也。予嘗觀之崔冢宰之妻李尤悍,崔慄慄畏順。至怒,輒跪起拜謝,以冀免。蓋恐傳笑于外,而益養成其惡。崔後至冢宰,李病將死, (「李病將死」,原缺「將」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猶聽候省視,不敢違。及卒後,妾得專房,遂生二子,不至絕祀, (「遂生二子不至絕祀」,原缺「二子不」三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豈非大吉大利之可哂耶?
南京諸大臣,舊以車駕在北京,皆照品秩用凉傘。成化間,守備太監譚褒以己無凉傘之制,遂謂兩京一體,北京大臣不用傘,而南都豈宜擅用?諸公唯唯。獨禮部侍郎章大經與之辯論,至取大明禮制送去請覽,褒有慍色。明日,遂進本禁止。諸公謂章激成之,乃于暑月,各製長柄大扇遮日。予改吏侍,至日,見滿街翩翻搖動,甚不雅觀。 (「甚不雅觀」,「雅」原作「相」,據明朱當國朝典故本改。) 予謂此非制度,且有扇搖扇動扇惑,不祥之兆,不宜用。命工製緑油絹傘,而加一短簷。用之餘月,諸公皆效之,以傘易扇。
世謂鬻爵由漢晃錯之作俑。蓋錯建言令天下入粟得以拜爵,六百石至四千石為五大夫,萬二千石為大庶長,不過予之虛爵以免罪耳,固非予之以官,任之以事也。若文帝時,張釋之以貲為郎,武帝令吏入粟補官,即至六百石,此則任之以官職矣。厥後,靈帝鴻都榜賣公卿及州郡官,如張頴、張溫、崔烈,雖有功勤名譽,亦以貨賂得之,則又非晁錯鬻爵之初意矣。然作俑之罪,錯安能免哉!
史稱漢相丙、魏有聲。丙無間然矣,而魏相初奏封事,白去副封,皆借徑于許伯。於是,許后被霍氏之謀得聞于上,即詔給事中。給事中,近習之官,非士夫所任,相不恥為之。疏廣諫沮平恩監護太子家,而相謂:「非臣所及。」乃不自言。王吉言許、史貴寵,謝病歸,而相不能留,蓋德許氏汲引之恩耳。至若唐相以裴晉公度比郭汾陽,謂身繫天下安危,固也。然自東都復起為相,一二日間三易主上,皆不預聞,而卒不能討賊,何係於安危哉?夫由后戚取相位而起漢家后戚之禍,魏不能無罪;倪首於羣閹之間而不能討弒君之賊,裴不能無罪。然一則與丙吉同稱,一則與汾陽比美,史皆不甚少之,豈非君子成人之美哉?善善長也。
予觀問刑條例,蓋弘治中尚書白昂等所定擬。朝廷初亦慎重,詔諭詳審,至于再三。然諸大臣刑名欠精,不無窒礙。如殺一牛罪至罰十,行之數月,邊將奏稱軍需缺乏。蓋牛禁過重,人莫敢殺,皮骨筋角無處可買。朝廷侮而難改,乃喻東廠官校莫加刺訪。又立後一條,許寡婦立其所愛之人。不思世之嫠婦貞節者少,若許立所愛之人,則所愛莫愛于奸夫,以例立之,誰復能禁?此誨淫長姦之大不可也。以此蓋見祖宗之法不可少更,更則弊。若又以法久而弛,驟加嚴促,號為振弛懲玩,然淫刑酷罰,頭會箕斂,中外臣工因而科派侵欺入己,上下交征,民窮財盡,起而為盗,以致禍亂,流毒天下,此青苗之法所以卒亡宋也。變亂舊制之律,其意深矣哉!
弘治乙卯,吏部缺尚書,眾推兵部尚書馬文昇、都御史屠滽及一二侍郎堪補。文昇自以部次年勞當得之,不意竟歸於滽。文昇意不平,賦一近體云:「朝退凭欄一黯然,獨將心事訴蒼天。清朝有意推公道,白髮無心着錦鞭。天上浮雲偏晻靄,地中陰氣已凝堅。」云云。滽既得吏部,當班于文昇之上,固辭,居下。及當廷試讀卷,又恐居文昇之前,即先移病,以侍郎吳原博代。時謂正統中王柳菴以禮部侍郎陞冢宰,即立胡宗伯之上,未聞讓舊長官。今滽自度不可居上,只合辭職,不當讓班,何違制紊序者是哉!
弘治中,太監李廣以左道見寵任,權傾中外,大臣多賄求之。戊午歲,建毓秀亭於萬歲山上。既成後,適一小公主患痘瘡,眾醫莫效,廣飲以符水,遂殤。宮中方歸咎于廣。未幾,清寧宮災。有謂亭之建,年月不利,犯坐殺,向太歲,故有此災。太皇太后怒云: (「太皇太后怒云」,原缺「怒云」二字,據明歷代小史本補。) 「今日李廣,明日李廣,興工動土,致此災禍,累朝所積, (「累朝所積」,原缺「所積」二字,據明歷代小史本補。) 一旦灰燼。」廣懼,飲鴆死。訃聞,上意其所藏必有奇方秘書, (「上意其所藏必有奇方秘書」,原缺「必有奇」三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即命內侍搜索。奉命者遂封其外宅,搜得一帙納賄簿籍首進之。簿中所載某送黃米幾百石,某送白米幾千石,通計數百萬石。上因詢左右曰:「廣所食幾何?乃受許多米。」對曰:「黃米即金,白米即銀。」因悟廣贓濫如此,遂籍没之。科道請出簿籍,按名究問。凡與名者惶懼危甚,各自星夜赴戚畹求救,不期而會者凡十三人。月下見簥影童童,而一人獨乘女簥。事雖得寢不究,而納賄者之名一一盛傳于朝野,靦顏惟甚,久而亦安然無復羞愧矣。賴上英明,終漸去之。 (「賴上英明終漸去之」,原缺「賴」、「去之」三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予先世遺像,皆歷年久, (「予先世遺像皆歷年久」,原缺「遺像皆」三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楮鮮墨色, (「楮繒墨色」,「墨」原作「黑」,據明歷代小史本改。) 漫漶滅裂,不可把玩。乃命繪史王琚因舊摹新, (「乃命繪史王琚因舊摹新」,原缺「乃命繪史」四字,據明歷代小史本補。) 共為一軸,而各贊四言六句於其中,庶歲時忌日,懸揭簡便,久而不至於散失故也。昔者,先儒君子有云:「影像一髮不似,則為他人矣。」意若可無可有。此必為當時子孫曾識祖父母者言,而非為後世子孫言也。蓋後世子孫,未嘗親覩平生之丰儀,安知其似與否?若賢子孫於一覩之頃,豈無僾然?若有見乎其位,而或感慕奮勵,思所以修身飭行,冀無忝于所生者哉!是又不可泥先儒之一言,而遂視之如故紙也。
唐世祖嘗塑老君像居祖廟之中,此甚無謂。彼老君至人,以天地萬物為芻狗,豈以唐為輕重哉?況唐有天下,以萬乘之尊莫之與京,何必借重于老君?其事可鄙, (「其事可鄙」,「鄙」原作「圖」,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而當世莫有非議之者,何怪乎!今之崛起微賤,不冒襲于富貴之族哉,惟我太祖高皇帝。始與諸儒臣議修玉牒,欲祖朱文公。一日,見徽州有姓朱者為典史,問其果文公後乎?其人對曰:「非也。」於是宸衷頓悟,彼一典史,尚不祖朱子,而我國家又可祖乎?竟卻眾議。此高皇帝之識量神聖,遠軼前古,豈唐主所可企哉!
吉水劉充化雖瞽而能吟。 (「吉水劉充化雖瞽而能吟」,原缺「化雖」二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嘗賦吉郡十閣老、九尚書、十狀元詩,皆皇明之盛際。但不依次序,或名或字號,蓋取協韻故耳。嘗過予,口占,因錄之。
皇明內閣秉衡鈞,吉郡堂堂已十人。東里 (士奇) 後來名尹直,南臯 (蕭鎡) 先進是陳循。定之安簡胡光大,純道彭華解縉紳。千載貞元嘉會合,天教諸老佐昌辰。 (「東里士奇後來名尹直」,「士奇」原為正文大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為注文小字。詩中「南臯」及注「蕭鎡」四字原缺,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右十閣老。
開國分曹設六卿,吏工戶禮及兵刑。周忱王直連王槩,蕭晅蕭禎并廣衡。更有二劉 (宣、孜) 聯八座,歷遷三部是惟禎。滿朝金紫皆時傑,盡是盧陵九邑人。
右九尚書。
天開文運盛廬陵,累占鰲頭已十人。 (「累占鰲頭已十人」,原作「累占鰲頭十一人」,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胡廣時中兼子棨,彭時劉儼與羅倫。後來彭教同曾彥,前有陳循并鶴齡。何事三元争些子,斯文顒望在明春。
右十狀元。
坐客偶談近有士人好食犬肉,主人知其意,命賦一犬詩,以鹽字為韻。 (「以鹽字為韻」,原缺「鹽」字,據明歷代小史本補。) 士人立就,口占云:「幾年辛苦伴虀鹽,長夜巡行護短簷。戀戀見人渾識舊,依依向主肯趨炎。臥從芳草苔痕破,立傍梅花雪片粘。曾向山中擒狡兔,拔毫製筆與君拈。」主人喜,遂殺犬食之。
吾邑曾迥,當大比之秋,夢抱一小兒,忽見此兒右邊又生一耳。少頃,見此兒無兩手,以為不祥。語其兄進,進曰:「又添一耳, (「又添一耳」,原缺「又添」二字,據明歷代小史本補。) 耳邊添又,是取字。小兒無兩手,是了字。考官必取了,爾中之兆也。」已而,果然。進之聰明,於是益信。
僧會郭師孔,少嘗與芳洲同硯席。及芳洲自翰林歸,以鏾鷄為賀禮,而誤書鏾為線。芳洲改示之,僧會謝以一絕云:「泉絲不與鏾金同,錯認鏾鷄用線縫。不是獻芹將鄙意,肯教一字化愚蒙。」
古今三鳳,唐薛元敬與從弟收、族兄德音齊名,世號三鳳。今吾邑徐川與弟貢、威先後中舉,時號「徐氏三鳳」。羅欽順與弟欽德、欽忠先後二科登進士,時號「羅氏三鳳」。然徐、羅皆同胞兄弟,視薛之族從,不啻過之。而徐氏惟貢登第,羅則欽順探花,欽德、欽忠皆二甲進士, (「欽德欽忠皆二甲進土」,原缺「甲進」二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而又在具慶下,則尤古今所未有也。 (「則尤古今所未有也」,「尤」原作「猶」,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永樂甲辰,吾邑大塔頹,是年文貞公入閣。 (「是年文貞公入閣」,「閣」字下原有一「老」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刪去。) 成化乙巳,小塔頹,則予入閣。夫塔本一邑之鎮,頹,固非吉兆。 (「夫塔本一邑之鎮頹」,原缺「鎮頹」二字,據明歷代小史本補。) 然諺云: (「然諺云」,原缺「諺」字,據明歷代小史本補。) 「歡喜塔倒。」且邑是牌形二塔,蓋牌之椿杙,塔頹,則牌行,故有入閣之驗。雖然,物之成毀有數,士之出處有時,豈必相關涉?姑誌之,以俟後之智者訂焉。
成化丁酉, (「成化丁酉」,原缺「丁酉」二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予鄉雲亭江一巨魚見。明年,曾彥掇廷魁。丙午歲,復一巨魚見。是秋,鄉間無有薦者,惟予入閣。壬子歲,復有巨魚見。是秋,羅欽順發解,明年及第。魚之巨,約四、五十斤, (「約四五十斤」,原缺「約」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游泳時,鬐鬣俱出水面,而多止于予里之城潭。
正統中有一侍郎與一都御史同飲,適有犬繞桌行,左右叱之。侍郎云:「休叱,他在這裏巡按。」都御史答云:「你看他是狗也是狼?」近時,都憲佀鍾與通政強珍在南都同飲。強自執壺勸佀酒曰:「要你飲四鍾。」佀答曰:「你莫強斟。」蓋前二公以職事相戲,此二公以名相戲,互嘲捷發,亦可奇矣。
成化間,司徒陝西楊鼎一日與司寇福建林聰會。坐間,林戲楊曰: (「林戲楊曰」,原缺「戲楊曰」三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胡兒七歲能騎馬。」蓋楊有鬍子,故云。須臾,楊答曰: (「楊答曰」,原缺「答曰」二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癩子三年不似人。」此又以其形貌而戲謔也。
里厚谷易裕穎與子居潛及婦相繼逝, (「里厚谷易裕穎與子居潛及婦相繼逝」,原缺「裕穎」二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遺妻鄭式寡獨,無所歸所。 (「無所歸所」,原缺「無所」二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有寸田尺宅,皆為姪居松所盗賣,鄭氏至老以凍餒死。弘治癸丑夏四月二十四日晚,居松之妻蕭氏為鬼迷,誘入嶺後塘中,家人遍索不能得。次早,見蕭氏兩手堅扯塘涯樹根以自固,得不溺,遂扶翼以歸。 (「遂扶翼以歸」,原缺「遂扶」二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少頃,乃甦,道二鬼自言:「我即居潛夫婦也,為爾夫婦蕩我業,致我母死於凍餒,今必置汝於死。」相持至天明,始去。嗟夫!人死則魂升魄降,無形無聲, (「無形無聲」,原缺「無形」二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無所知矣。孰意居潛之陰靈不泯如此哉! (「孰意居潛之陰靈不泯如此哉」,原缺「不泯如」三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故具錄之,不惟著鬼神之迹,抑亦為不肖子弟蕩覆先業,不顧諸母之養者戒。
予休致家居, (「予休致家居」,原缺「予」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時節喜慶,或接賓客訪親友,則具冠帶盛服為禮。其餘燕居,則冠小帽或東坡學士巾,而多服■〈衤曳〉■〈衤散〉。或有請服深衣幅巾者,予應之曰:「昔叨侍憲宗皇帝, (「昔叨侍憲宗皇帝」,原缺「叨」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觀解於後苑,伏覩所御青花紸絲窄簷大帽,大紅織金龍紗■〈衤曳〉■〈衤散〉, (「伏覩所御青龍花紸絲窄簷大帽大紅織金龍紗■〈衤曳〉■〈衤散〉」,原缺「帽大紅」三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寶裝鉤縧。又侍孝宗皇帝講讀於青宮, (「又侍孝宗皇帝講讀於青宮」,原缺「皇帝講讀於」五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早則冀善冠,袞繡圓領,食後則服■〈衤曳〉■〈衤散〉、玉鈎縧。而予家賜衣內,亦有■〈衤曳〉■〈衤散〉一件,此時王之制,所宜遵也。 (「所宜遵也」,原缺「所宜遵」三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宋司馬溫公好服深衣幅巾。一日,問邵康節先生曰:「何不服此?」康節對曰:﹂某為今世之人,當服今人之衣。」溫公歎服。杜祁公因門人請服此服,則答曰:「某一生叨服仕者之服,豈敢復竊高士之名?」 (「豈敢復竊高士之名」,原缺「名」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門人為之敬羨。予今服■〈衤曳〉■〈衤散〉,不惟遵時王之制,亦且得康節、祁公之意, (「亦且得康節祁公之意」,原缺「且得」二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非簡褻也。
予觀黃山谷先生貶死宜州,未嘗不嗟悼感嘆,以謂當時小人深文巧詆,君子之不幸甚矣。然反思之,蓋亦山谷好戲侮,傲忽人之所致。何也?山谷嘗與趙挺之同修書,每日庖丁請食品,挺之輒曰:「來日吃蒸餅。」山谷竊笑之。明日會食,擬合四字湊成一字為令。挺之首云:「禾女委鬼,魏。」次當山谷,應聲曰:「來力勑正,整。」與來日吃蒸餅同聲,眾聞之哄堂大笑,挺之赧然。厥後,挺之當國, (「挺之當國」,原無「國」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山谷以貶過荊州, (「山谷以貶過荊州」,「貶」原作「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為太守寫承天寺碑刻。適二漕使至,太守具膳,請二使往觀寫碑。山谷低頭書丹,不一顧二使。寫畢,二使請願附名于碑尾,山谷不答,翩然而起。二使慚甚,遂摹碑刻還。呈挺之,中以幸災謗國,貶死宜州。觀此二事,山谷不自覺,而不知在人實難忍,豈非以戲侮傲忽之所致哉?是知士君子當以戲傲為戒。
成化乙未孟秋,時享禮竣,大雨,雷擊神武衞廳,柱門窓有迹,殊未折損。少詹徐時用因言去歲春夏家居時,其邑宜興西溪中有三人駕一舟,遭雷擊,其一捆縛于船倉,其一頭入甕中,其一構閣于篙杪,篙則特竪船頭上。旁舟人見之,皆不敢近。船自流六、七里許,縛者解,甕中者出,篙杪者墮,始皆甦。縛者云其初仿佛聞擊者言:「汝改過否?」諭德謝大韶又言天順戊寅四月中,其隣邑建昌熊家被雷,中堂屋瓦皆如萬馬踏碎,全揭。大門四楹置于廚屋上,盤屈一秤置斗中,又一秤鈎於梁上,尾垂擊斗。 (「尾垂擊斗」,原缺「斗」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時大韶親造其家,及見大門尚竪立廚屋上,惟斗秤則以醮謝後解去。熊氏至今不替二事,皆異。然二公之言可信,蓋舟人市利不足道,而熊氏之秤斗,亦必損人利己,故陰譴,宜矣。
予內兄桃源蕭廷素持其曾祖石泉公洪武間所授硬黃摹印符命一道,并繳符謄黃誥命一道示予,屬志一言。予謹用謄錄符誥二詞于上,而志其下以歸之。其符命頂中有一符字,蓋以丹。符,出驗四方之寶,茲特錄出符誥如左: (「茲特錄出符誥如左」,「特」原作「時」,據明歷代小史本改。)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朕聞昔君天下者,設官分職,以成治功。雖秩有大小,自下而上,自上而下,無乃賞罰焉。專符為信,情意交孚,所以誠之至也。朕倣古制,授爾以官,給爾以符,惟盡乃心, (「惟盡乃心」,「惟」原作「往」,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恪勤乃事,給由來覲,朕將合焉,以考爾績,其敬之哉!
宇字一千二百五十號 蕭安石授廣東鹽課提舉司廣州鹽倉大使。 洪武十八年九月二十四日。
皇帝制曰:朕自即位以來,法古命官,列布華夷,豈其擢用之時並效忠貞?任用既久,俱係奸貪。朕乃明以憲章,而刑責有不可恕,以至內外官僚守職惟艱,善能終始者寡,身家誅戮者多。今爾蕭安石於洪武十八年九月二十四日給爾以符,改任廣東鹽課提舉司廣州鹽倉大使,以至身没于官。有司繳符到,合爾能立身以廉,恪憚乃事。於乎!朕揣其職雖微而能始終保全, (「朕揣其職雖微而能始終保全」,「揣」原作「惴」,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亦何幸焉!今特轉符給爾子孫,以光先世,宜令准此。
洪武二十四年十月 日。
今制,每旦常朝御奉天門,其御座謂之金臺。既升座, (「既升座」,原缺「既」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錦衣力士張五繖盖、四團扇,聯翩自東西升立座後左右,而內使一執蓋升立座上,一執武備雜二扇立座後正中。蓋武備出兵仗局所供,一柄三刃,而圈以鐵線,裹以黃羅袱,如扇狀。用則線圈自落,三刃而出焉, (「三刃而出焉」,「焉」原作「一」,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所以防不虞也。天順間,命力士執繖扇, (「命力士執繖扇」,原缺「士」字,據明歷代小史本補。) 夾立于金水橋南,止留座上之繖及夾武備二扇耳。而座上之繖,遇風勁時則去之。
尹昌隆先生在建文中,以直諫謫侯官縣令。太宗入正大統之初,被譖,提至京,廷詰得釋。復官,累陞中允、主事。訖被漢庶人、呂震之誣以死,蓋亦骯髒狷勁之人。故解公對仁廟之問,有「昌隆君子而量不弘」之語。今彭都憲禮著郡志評,責斥過重,予以簡請斟酌,不知如何。
士夫之姓名動靜,於朝廷之休戚未必有關涉,然往往有偶然之符。如彭文憲公正統十三年及第,當上表謝恩之旦,以起早,隱几睡重不寤,竟不及上殿。時謂「元首失了。」明年,遂有駕留虜庭之變,不亦失元首之讖乎?景泰辛未,狀元柯潛,人謂「柯」與「哥」同音。未幾,英廟還自北虜,退居南宮,不亦「哥潛」之讖乎?
弘治十八年,狀元顧鼎臣。予聞之,心怵然,竊謂「臣」與「成」字同音,鼎成龍駕,名犯嫌忌。時司訓梁弘周聞予言。踰月,遺詔到,弘周曰:「先生之言,信矣!」豈非「鼎成龍駕」之讖乎?因憶天順癸未會試監試御史焦顯,時予丁內艱起復,途間竊謂宋有「不因南省火,安得狀元焦」之語,今焦監試,能無忌乎?未幾,春闈果被火。市謠曰:「御史原姓焦,科場被火燒。」是皆偶然符合,亦似有定數,未可概謂附會之說也。
李佾敬夫,南樂學訓李寄之仲子也。 (「南樂學訓李寄之仲子也」,原無「李」字,據明代史籍彙刊明藍格抄本補。) 喪母,既葬,遂結茅墓次,朝夕居其中,食蔬飲水,泣血孺慕,三年乃復常。予嘗往慰勞之,且嘉歎曰:「古云『是父是子,非此母不生此子』,今於佾見之。嗚呼!信可為士大夫家子弟勸矣。」故詩以美之:「腸斷無人復倚門,結茅墓下哭聲喧。祗懷母氏劬勞德,豈覬君王表異恩?宰樹號風悲永夜,慈烏反哺伴黃昏。從知錫類天心格,繩蟄行看子又孫。」
予嘗訪節義之臣于士夫間,吾吉郡判台州吳世溥為予言王原采死節事而未詳,因托求其墓志,踰數年,始得之。贛庠教諭姜瑞以來,又聞原采初任武昌時, (「又聞原寀初任武昌時」,「任」,明代史籍彙刊明藍格抄本作「仕」。) 見楊文貞公一二應酬詞章于民家,輒稱之曰:「王佐才也。」後入官翰林,遂以公薦。故公德之,久而不忘,乃寄題其墓而致祭焉。墓在廣德州城之西五里許。成化丙申,賴州守周英封殖表識之,蓋秉彝好德之心人所同也。
附录:
蹇齋瑣綴錄八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閣藏本)
明尹直撰直有明良交泰錄已著錄是書所載多明代掌故於内閣尤詳於同時仕宦黜陟恩怨報復之由亦頗縷悉而好惡之詞或所不免其醜詆吳與弼不遺餘力案明史儒林傳載與弼至京師李賢推之上坐以賓師禮事之編修尹直至令坐於側直大愠出卽謗與弼及與弼歸知府張瑣謁見不得大恚募人代其弟投牒訟與弼立遣吏攝之大加侮慢始遣還編修張元楨不知其始末遺書誚讓有上告素王正名討罪豈容先生久竊虛名語直復筆其事於瑣綴錄又言與弼跋石亨族譜自稱門下士士大夫用此訾與弼又載顧允成之言以爲好事者爲之然與弼求名太急實有矜心作意刻畫聖人之處觀其曰錄約略可見直之所記當亦有所激而然歟其論續通鑑綱目一條謂宋太宗燭影斧聲之事由陳桱誤增李燾之文李燾又誤改文瑩之語則考證頗詳云(四庫全書總目·子部·小說家類存目)